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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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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見黎岑這般想, 黎夫人的心登時往下一沈,她定了定神, 用一種故作溫和的語氣道:“我倒是不這麽覺得, 只是昨夜風雨大了些,往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,前年夏天, 園子裏頭那株梧桐樹不是也被吹倒了麽?”

說完,她又嗔怪道:“不過是巧合罷了,我看老爺是自己嚇自己。”

然而黎岑這次卻並沒有被說服, 皺著眉道:“可那棵老梨樹, 這麽多年了,早不倒, 晚不倒,偏偏在這個時候倒了, 你不覺得有些蹊蹺麽?”

他說著嘆了一聲, 悵然道:“倘若此事真是因我之過, 日後我又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啊!”

黎夫人向來厭煩他這動不動就是列祖列宗, 列祖列宗, 這麽多年了,初一十五上香供奉,卻也沒見黎家的祖宗保佑你升個官兒,在戶部侍郎這個位置蹉跎度日,不上不下,得過且過,著實窩囊得很。

她實在是做膩了侍郎夫人, 每每出去和那些個王妃侯夫人應酬交際, 她都要小心陪笑, 就連位置也要往後靠,與人閑話寒暄,要說一聲高攀,伏低做小。

想到這裏,她心中就充滿了不忿和怨氣,偏偏黎岑還在思量著,道:“依我看,不如就照那個道人說的,趕緊讓枝枝認祖歸宗,此事才好化解。”

聞言,黎夫人心裏一緊,震驚道:“那晚兒怎麽辦?”

黎岑不假思索道:“自然是送回去。”

“不行!”黎夫人脫口道:“怎麽能把晚兒送回去?老爺您瘋了麽?!那可是我養了十五年的女兒!”

黎岑皺著眉看她,不解道:“你怎麽回事?你是養了晚兒十幾年不假,可枝枝才是你親生的孩子,你怎麽能狠得下心?”

黎夫人再顧不得什麽,激動道:“我再狠心,也沒有老爺您狠心,養了十幾年的女兒,說送走就送走,連半點猶豫都沒有!想來您是覺得養個孩子輕而易舉,跟養一只貓兒狗兒沒有什麽區別吧?”

黎岑勃然大怒:“你——”

“既然如此,我就實話同老爺說吧,”黎夫人一不做二不休,冷聲道:“當初那接生婆找上門來,說晚兒不是我的親生女兒,我從來就沒信過!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,我自己心裏能不清楚?”

黎岑震驚道:“枝枝長得和你年少時那般相似,你也不信?”

“天底下長得相似的人數不勝數,難道我個個都要認下?”黎夫人不為所動,紅著眼眶,道:“只有老爺您信了,說黎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,要把人接回來,我也不想和您分說,您高興就好,左右多一張嘴,也吃不窮我們黎府,現如今您要為了那個不知來路的野種,把晚兒送走,我是一萬個不答應!”

她說著,用手帕拭淚道:“在我心裏,晚兒就是我的親女兒,您若是要把她送走,也把我一並送走好了。”

黎岑見她哭起來,便覺得頭痛不已,頓足道:“糊塗啊!你這愚婦,怎麽就是說不通呢?你就沒想過萬一是你弄錯了?”

黎夫人卻掩面泣道:“這種大事,豈敢做萬一之想?那黎枝枝已在府裏了,往後吃穿不愁,自是不虧待她,可晚兒若是被送走,那就是天涯相隔了!”

“更何況,現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我們黎府收養的表小姐,明日又改口,豈不是打自己的臉?叫晚兒又當如何自處?”

黎岑罵道:“那還不是你出的好主意?我當初說了不要那樣做!”

黎夫人辯駁道:“可老爺後來也沒反對了呀。”

夫婦二人大吵一架,各執一詞,黎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,負著手不住來回踱步,最後道:“且不說她們誰真誰假的事情,那個瞎眼道人說的話,又當如何?若他說的是真的,坐視不理,那往後豈不是要害了我們黎府?”

黎夫人知道他這是退讓了,這回她沒再提黎素晚天生鳳命之事,只順著話頭接道:“既是道長算出來的劫禍,想必一定有辦法化解,不如這樣,明日我就去尋覓那位高人,請他出手幫忙,老爺覺得如何?”

黎岑聽了,覺得此法可行,忙道:“那要趕快,別耽擱了。”

黎夫人又問:“老爺是在哪裏遇到那位道長的?可知道高人道號?”

黎岑楞住,仔細回想,才道:“我是在下值回府的路上遇見的,就在朱雀街的拐角處,至於道號,他卻是沒有報出來。”

真是一問三不知,黎夫人頗是無言,只得道:“我明日便著人去打聽打聽,看看能不能找到。”

只要不把晚兒送走,萬事好說,她心裏自是更相信晚兒,畢竟當初她是親眼看著那位高人相算的,可如今為了不與黎岑爭執,她只好退讓。

……

又過了兩日,天氣開始放晴,正是四月時候,算是將將入了夏,桃花大都開落了,幾場雨落之後,草木便瘋了似的抽條,成日刮起南風來。

這天明園放了假,不必上學,黎枝枝穿上了新做的夏衣,淺牙色的衫裙,合以釉藍色的腰帶,勾勒出纖細的線條,讓人想起二三月間梢頭的細柳枝,透著一種柔軟又青澀的美感,外面是一件遠天藍的袖衫,下擺繡著精致的石竹花紋樣,十分漂亮。

玉蘭替她在腰間系上一個小香包,笑著稱讚道:“小小姐穿這一身可真好看。”

海棠則是擔憂地道:“小小姐,您真的要一個人去逛廟會嗎?”

“我不是一個人,”黎枝枝猶豫了一下,才輕聲道:“還有長公主殿下。”

兩個婢女皆是驚訝低呼,黎枝枝忙豎起手指,向她們比了一個噓聲的姿勢,告誡道:“不許和任何人提起。”

玉蘭和海棠這才明白過來,兩人對視一眼,齊齊搖首:“小小姐放心便是,奴婢們絕不會往外說一個字的。”

玉蘭還道:“若是說出去了,您只管打爛奴婢的嘴巴。”

黎枝枝忍俊不禁,道:“你這張嘴這樣會說,我可舍不得。”

話畢,主仆三人皆是笑了起來。

前些日子長公主邀請她去慈恩寺看廟會,因為不想被黎夫人知道,所以黎枝枝今日沒帶婢女,也不叫馬車,自己便從角門出了府,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。

她卻沒有想到,沒多一會,黎府也有一輛馬車駛出來,一路穿過長街,又過了東市,直到朱雀街頭,車夫道:“夫人,就是這裏了。”

黎夫人揭起馬車簾子往外瞧了瞧,吩咐婢女道:“著人去打聽一下,這附近有沒有見過一個瞎眼的道士。”

婢女應了,黎夫人正欲放下簾子,目光忽然定在不遠處,那裏有一輛十分豪華的馬車,駕以四匹駿馬,車壁上以金銀絲鑲嵌紋樣,華麗非常,車簾上又懸著明珠瓔珞、玉石穗子,這是除天子以外,最高規格的馬車。

黎夫人曾經見過這輛車的主人從車上下來,威風八面,貴不可言,正是當今天子的胞妹,永寧長公主殿下。

而現在,她看見那個不起眼的黎枝枝站在車邊,長公主揭起車簾,笑吟吟地向她說了一句什麽,很是親昵的樣子,爾後又親自伸手,將她拉上了馬車。

黎夫人目不轉睛地看著,直到那輛馬車已經開始往前,她急急吩咐車夫道:“快,跟上去!”

馬車上,黎枝枝才坐穩,眼睛就被一雙手遮住了,她聽見蕭如樂故意尖聲尖氣地問道:“猜猜我是誰?”

黎枝枝忍不住笑了,故意道:“輕羅?”

女孩兒很得意地道:“不對。”

“是……長公主殿下?”

“錯了。”

黎枝枝陪著她演了半天,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說過了,就連蕭晏都沒放過,蕭如樂笑得直打嗝,最後自己松開了手:“是阿央啦,笨姐姐!”

她很快樂地摟住黎枝枝的脖子,親昵地蹭了蹭,長公主在旁邊看得忍俊不禁:“也就你願意哄她開心,上次她用這招去騙小五,反倒被氣哭了。”

黎枝枝疑惑:“小五?”

“是哥哥,”蕭如樂不高興地撅起嘴來,氣呼呼道:“他太過分了!”

黎枝枝來了興趣:“怎麽過分?”

蕭如樂死活不肯說,長公主笑著揭她的底:“小五只說了一句,這聲音聽起來不像人,倒像是豬,以後叫阿豬算了。”

蕭如樂急忙忙地去捂她的嘴,道:“姑姑!不許說!”

眾人皆是樂不可支地笑起來,馬車裏充滿了快樂的氣氛,唯有蕭如樂一個人氣急敗壞,連吃了兩塊龍須糕才緩過來。

她氣鼓鼓的,大聲對長公主抗議道:“以後不要在枝枝姐姐面前說這些了!”

長公主問她:“為什麽?”

蕭如樂扭捏了一下,才小聲道:“枝枝姐姐會嫌棄阿央笨的。”

空氣驀地靜了一下,眾人都不笑了,黎枝枝忽然伸手捏了捏她微鼓的腮幫子,笑道:“沒有啊,聽說阿央這麽可愛,我喜歡還來不及呢。”

聞言,蕭如樂頓時笑瞇了眼,立即改口:“真的?那可以多說一點!”

……

帝城春日暮,喧喧車馬度,茶館裏的小娘抱著琵琶,輕糯糯地唱著曲兒,酒旗戲鼓,花月樓臺,都唱在了這京師軟紅香土之中。

一大早來這喝茶的人實在不多,堂內甚是清靜,只有靠窗的位置有一位客人,正支著頭,望向窗外的護城河,河水正是新綠,柳色依依。

他一只手輕敲桌面,像是在應和著唱曲兒的拍子,腕上一串檀木佛珠在天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微光,他氣度從容,自如得仿佛在自家後花園一般,這茶館夥計和唱曲的小娘倒成了客人。

正在這時,有人從門外進來,向茶館夥計道:“小哥,向您打聽一個人。”

茶館夥計道:“什麽人?”

“這附近有沒有道士?”

“嗐,這朱雀街上的道士,沒有十個也八個,本事五花八門,算命的看風水的降妖捉鬼的,你要問哪個道士?”

那人楞住了,又道:“是一個瞎眼的道人,會……會看命數,算吉兇,原先給我家老爺算過。”

“哎喲,”茶館夥計就喜歡聽這種八卦事兒:“這意思是,說得靈驗了?”

“可不是?”打聽的人並不是一個嘴嚴的,道:“那道人說我們府上一個月內會出禍事,果不其然,前兒祠堂門口一株老梨樹倒了,把房頂都壓塌了,我們老爺夫人著急,要找到這道人尋個化解的法子呢。”

輕叩桌面的手指頓住了,待那打聽的人離開後,客人才微微招手,立在一側的侍衛俯身,聽他問道:“昨日似乎是誰告了假,說家裏祠堂被樹砸了的?”

徐聽風從懷裏摸出一個冊子來,翻了翻,答道:“是戶部侍郎黎大人。”

蕭晏面露恍然,鳳眼微微瞇起,指尖再次應和著琵琶打起拍子,他想起三月早春的那個清晨,隔墻聽到的密謀來。

正在這時,外面又進來了一個人,是個年輕小公子,穿著一襲石青色的錦袍,冠玉面,桃花眼,逢人先有三分笑,正是建昌侯的小兒子裴言川,他一眼就看見了靠窗的蕭晏,快步過來,拱手道:“這麽早叫我來,還以為是吃酒呢,急哄哄就趕來了,都忘了讓人替我遮掩。”

他在椅子上坐下來,喝了一口茶,又說起方才遇到的事,笑道:“來的時候有一個盲眼道士,非要給我算一卦,說我印堂發黑,恐有災禍,這不就是想騙我銀子?我看起來特別好騙麽?”

蕭晏微微挑眉,神色微妙:“瞎眼的道士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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